《西游补》的作者董说是一个妥妥地拥有众多嗜好的斜杠青年，其中尤其显示其飞扬思绪的就是他做的一个个神奇的梦，我们下面就来看看他都做过什么梦吧。

昭阳梦史

天雨字

天雨字，如雪花，渐如掌，而色正黑。余心语曰：“天地开凿，此妖孽未有。”将蓍问羲皇，有男子，高冠白衣，大奔走呼，曰：“大奇观，大奇观！今日天雨字，乃一篇《归去来兮辞》也。”

卧隐二悬河

随十兄行，乱山峨立，奇峰俯见，奔云如马。是时病渴，枕峰石卧，左右悬河二道，怀峰而流如雷。左其首，饮于左河而河竭；则右其首，而饮于右河，味小辛，不如左。渴定，右河亦竭。

走入画图

在长者王君家，有人青衫短袖，展画图，其上金题曰“鲁林”。写为万木苍翠，云流泉飞，目感神移。忽然身入画图，行沙石中，东西老竹为墙。又南数百步，得大厦。主人迎于门，甚恭，且知余姓名也。主人出紫笺五尺，请书。余书曰“苍山白云”。遽出画中，则王君家依然。向者青衫客，壮立纵观。顾瞻画图，杳然如梦。及寤，乃知出入画皆在梦也。

问燕昭王七国旧事

燕昭王美髯修眉，颜色如黄金，衣缀碧玉篆文，坐高阁。执钺一人，负剑一人，主牍一人，西向执戟一人，负剑一人，奉明水人东向。余走阁下，念《七国考》草创，诸侯图籍厄咸阳宫，无所规矩，则问燕昭王：“臣考七国将无误？”因问燕宫室，自黄金台而下。燕昭王曰：“有之。然寡人作《燕春秋》也，而子勿登。”余再拜，受命。昭王曰：“尔为天符，弗为地符。”

书六亚山石壁

走危岭上，见一石壁，大书曰“六亚山”。余索袖中，得笔，因书石背，曰：“不能言，不若鹦鹉；不能作宫，不若蜂。五千年后，皇天人言。是日也，我有白骨如雪，兽伏之辰。”书此石壁，投笔而号。（六月甲子。书石壁语并可骇，兽伏之辰尤难通。）

走白云上

梯而登天，未至，下视白云如地。因坠云上，驰走数十里，误踏破云，堕水畔。

招书魂魄

有山，色如丹沙，其下有古穴，穴中奇鸟千，玄文翠冠，其鸣有章。见书数百卷，在穴东隅，惊奇之。入穴，抱书而去。道遇禅客，问书根本，余以情对。禅客曰：“即君手录，何乃自收？”余闻言开卷，荡然无一文字。客曰：“此书已焚灰，安得有字？穴中鸟书，魂魄也。君试恸哭，书魂可招来。”余法言，恸哭，奇鸟各飞，鸣凄怆，止穴不来。余遂弃无字书也。（是在七月戊申病中也。至冬月，遂焚手录书九尺。七月中书魂长往，妖梦告余，哀哉，痛哉！）

买山

买山于道场之阴，屋数间，甚卑，去冠一尺尔。竹为绿城，碧涧带之。尽卖浔溪土田，买书数十囊，与俱入山。山客杜君学文于余，以山田二十亩为挚。僮仆农之，度不得饥。梦破，怅惘十日。（七月庚戌）

许由受禅

身为尧臣，见尧南面。玉冠，衣裳画飞鸟，两袖悬日月，山龙皆雕玉也。北面一人，危冠如峰，云是许由。见尧下堂，自就北面告许由：“汝作天子。”由不辞让，欣然登阶，南面治天下事。余骇甚，顾廷中人言：“吾闻尧以天子让许由，许由不受，逃去。今所见大违闻听。”（七月壬子）

新易

畏病甚，自卦之，得小过初爻，发书读系辞，云：“蛟府鹿国，刘其大豹裘，兆亨（此下有一字，形如鸟，难通）。”余怪之，曰：“《易》言飞鸟以凶，不如尔也。”或曰：“此《新易》也。”余未信，疑结而寤。《新易》之名亦异哉！（七月甲寅）

水国

视水中有城郭新丽，高楼深沼，人长二尺许，多妇人，少丈夫。其妇人凤尾髻，舞衣长袖，群而不离，宛然如在镜也。（七月丙辰）

云门

幽深处，老屋数椽，白云为门，客至云开，客去云封如故。

吞颐卦

有石如青琅玕，刻作颐形。吞之，味如枣。明日念颐象，慎言语，作《言诫》。一章曰：“喜言必思，不思不贞；怒言必思，不思不平。乐言思勿越，忧言思勿辱。言己毋有余，言人毋不足。”二章曰：“日出而言，日入而思。言发如矢，在彼不在我。静言思之，譬若履虎。”三章曰：“言如日明，不欲如云浮。言为金坚，不欲如水流。言流汤汤，天下寇仇。”四章曰：“补天不足救日月，补地不足平水土，补人不足塞其口。”五章曰：“口官横行，不奉心令，故君子必敬，敬则默。”六章曰：“君子重言，为盖棺也。盖棺藏形，失言在外。天地不绝，失言不灭，百年之悔在顷刻。”（八月壬戌）

天下皆草木

身在高山，望见天下皆草木，了然无人。大惊，呼号。思此草木世界，我谁与语？恸哭，枕上尽湿。（八月癸未）

瓮岳

楼中小瓮，瓮中出云气。就视之，见其内有川岳，自然成象。岳高七寸，广三寸，戴草木，梵宫仙宇，增峰塞岭。视世间名山，其川可一斗水，然波涛发愤，负长江之气。亦有轻舠，犯涛上下。舟中人如豆，然音声可闻也。怪哉！（八月丙寅）

为晋征南将军

为晋明帝时征南将军。明帝罢征伐，伏阶下极谏。帝曰：“卿言是。”锡玉版一方，文曰虎师，副以朱旗、白璧、大斧钺，宠冠朝廷。及寤，身在千年后矣。（八月甲戌）

伯夷传

读《史记·伯夷传》，其文曰：“伯夷者，殷隐君子也。是作松柏，书百世法式，为周列星，驾龙而游。”他不能记。梦中大疑，《史记·伯夷传》绝不如尔，奈何云云。明日为兄幼文言，相怪也。（九月壬辰）

天垂万乳

青天无寸云，忽垂万乳，渐长至屋瓦上，色丹青。（九月庚子）

入竹中

至报国寺，断手僧持竹一根，卧佛座下，指余曰：“君入竹去。”余应声入竹，皆云雾中，行良久，日出，见地上皆蚁。水滨古树，素花霜照，亦有数人往来。能呼其名，但皆死久矣。赵长文先生者，余师也。儿时侍先生读《论语章句》，岱游一年，亦在数人中，问平安，无异当时。且言昨日洪醉，朱颜也，遂别。余复寻云雾路，从竹中出。僧曰：“试再入竹去。”则复入。山水显非旧观。有古藤一根，千枝，其高穿云。急返走，出竹中。僧曰：“我亦入竹去。”余遂寤。（九月庚申）

古庙神语

登崇山，入古庙，神玄冕执玉，甚威。忽语曰：“凡有毛发，皆能仙。”余战栗，稽首问：“董说可仙否？”神曰：“我从泰山徙居于此，六年矣。近诵十九首诗，甚有益。”余举前问，神默然不言。趋出庙，见落日如火。（十月辛酉）

程远斋新论

发家中旧笥，见奇书积累，有一书题曰《程远斋新论》，未及读而寤。余家无此书，万一过此不死，当勤问名山，拜梦赐也。（十一月己丑）

发为鱼

临池割去首发，发堕水中为鱼。余乃涕泣，裁尺牍，寄严既方，云：“弟已堕发为鱼。”书至“鱼”字而寤矣。（十月甲寅）

闵药师徙居九峰山

至延平府九峰山，奇峭卓立。顾见一山如旌旗，又见如虎者。道遇闵药师观吾，自言徙居此山，见山草再黄矣。因导余至家，则古画图满壁。有一方纸，绘奇鬼，大可怖。明日，阅《延平志》，九峰山在府城南，九山岹峣，相接为群，境诸峰之冠。又有展旗山在府南，虎头山在西，皆如梦符。（十二月壬戌）

身为嵩山神史

身白衣，如雪，执玉南面坐，共坐十人，皆称神史。或呼曰常光神史，余曰：“喏。”一紫衣曰：“非也。君乃嵩山神史耳。”（十二月戊辰）

虚空山水

仰观云霞之间有秀峰乔木，清涧萦回，朱楼照耀，古寺凝静，形正象显，非烟云之幻景。（十二月庚午）

瞳为蛟

目痛良久，双瞳忽坠地化为蛟，飞舞庭中不止。（十二月癸酉）

玉皇钱

钱形如鼎，人曰：“此玉皇钱也。”色绿如草。（十二月乙亥）

天疆界

忽见天有疆界，如井田状。客指示曰：“某天，某天。”其号皆累十余字，恨不忆矣。（十二月己卯）

朱道

有翠宇玉房，左右干戚如林，象牙为床，洞曲千回，自然光明，不借日月，题曰“朱道”。真怪游也。（十二月壬午）

人面云

飞云散天，片片皆作人面。目瞳转瞬，唇齿阖辟，万面各殊。（十二月甲申）

砚化为玉戚

坐静啸斋，视几上砚，忽然化为玉戚。（十二月戊子）

——日本内阁文库藏《丰草庵集》本

病游记

九月端午，董子自筮，得坎之节，曰：“不出户庭。”吾其蹇乎！二日而病，虽形骸拘悴，飞神游览，瓢饮丰周，玄赏清梦，亦足坐而忘死矣。

辛酉，梦山行，缘崖细竹，沈绿炤人，疏林漏云，竹表横流。予采云一握，道逢行客，各赠片云而去。

甲子，驰旷野中，大石如人雄立，铭曰“豹渚”。

丙寅，钓于南浦，西望有奇树，如飞天龙髯，枝倒垂，下扫磐石。予大呼曰：“盛弘之小儿语耳，石门天帚，岂足道哉！”

丁卯，见天雨黄梅花。

癸酉，复至鹿山，别有曲楼精舍，石壁可鉴，皆刻梵字或蛟鸟文。户牖开辟，万山奔舞。遂至南涧，涧中小石如钱，美文章。长老曰：“此华山石孙也。”往寄居鹿山，不能忘，近于因想，乃石孙之名幽特矣。

戊辰，骑松枝，东走一里，松忽为牛，骑行市上，逢所憎，回牛，牛复为松，巍起千尺，身荡然在云中。虽有恶客阻人，暂违怡悦，驰骤青松之上，不嫌选梦矣。

辛未，访道士于空山，煮菊羹饷予，色味香殊。

戊寅，昼寝，餐白云一盂。

一月之短，云梦频繁也。

续病游记

十月犹病。

庚辰，梦暮游曲渚，落日照台，柳风清瑟。

癸未，作书寄故人，自鸣蕉悴，有“漏痕在屋，老不工书”之句，髣髴忆之。嗟！仆年二十余，梦中自老，亦躁矣。

戊子，见小册在架，题曰《字林》，首为枝指生书；次徐君，次王君，忘其名；次皇甫姓而名裳；次董玄宰氏，凡五纸。最后有《云山图》，类赵心山，茫然无署。

己丑，行遇大水，茫荡丛竹，蔚然在波涛。其间有舟，道纡郁九回，舟在竹枝中行，如苹藻游鱼矣。

壬辰，梦为僧，有冠山精庐，坐处流泉长往，锵然鸣琴之音。老槐为门，予语一道人：“古有辕门、旌门、棘门、人门，奇门哉！”对此槐门，政觉草创深远。

丁酉，友人张子负予而游报国寺，寺在里南也。未至寺数十步，见菊万株，黄华而松身，皆高十余丈。怪问张子：“未见菊花如尔。”张子言：“无多言。”入寺，东壁有字如盘，为飞白势，又四言旒缀其下，妙迹希有。

庚子，有人自称天台客，进其名纸，题曰“苔冠者”。予笑曰：“客不荷衣蕙带而苔冠乎？”迎之门，望其首青青，揖予便去。

癸卯，梦为《笔床铭》，铭曰：“嗟！女笔，予不焚女，女其长寝于此。”

丙午，筑室深山，童子应门，运小艇从涧中来，得石子一斛。山中人聚观其石子，文皆为人面。予语山中人：“我闻安息、月氏诸国，钱为王面，条支、罽宾为人骑马，康国、鸟弋钱皆凿人头。此石克配山中人风雨。”散而大笑，皆曰：“董生谩余，钱安得人面？”予复曰：“诸君来，石安得人面，人亦有言，少见多怪。”惕然寤。钱石之辨，皆冯虚无矣。然群门讨论周官人面，综诸钱品书卷，习心除旧未毕，与寝笔之思异乎？

——日本内阁文库藏本《丰草庵前集》之《苕文编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