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么“干婚”“湿婚”都完了,行者在空中飞舞着,不想别的,只想怎样去找黄牛精。行者正在苦心焦思,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唱“逢着变宫奇遇到,佳人才子两相逢”。行者昏头昏脑,以为在青青世界和他算命的老翁来找他要算命钱,他头也不敢回过来,加倍速度飞去了。谁知道他飞的那条路是圆的,飞了半天,结果飞回原处。这里除沙和尚坐着云头呆笑外,并没有第二个人。行者觉得沙和尚有意和他开玩笑,生气到了不得,马上变回原形,打算打死沙和尚来消一口气。他忙伸手在耳朵上拿金箍棒,不想摸来摸去都找不着。他这一惊非同小可,吓出全身冷汗,把什么怒火都淋熄了。沙和尚素来是好脾气不计较的,他忙告诉行者道:
“悟空,你不要着急,待我告诉你金箍棒的去处。”
“好师弟,告诉我吧!”行者央求着说。
“这个人真是胡涂,”沙和尚说,“你为什么认敌为友?黄色世界那里有一个好人!刚才和你一块走那位男子,以为你插在衣袋里的金箍棒真是一枝金笔,他等你不觉的时候,悄悄地把它偷去了。这是我刚到来的时候,亲眼看见的。他现在贞男坊,你去找他要回你的宝物罢。”
行者马上起行,沙和尚忽然想着他有事要对行者说,忙禁止他道:“悟空,别忙!反正他是逃去不了的,时候尚早,我有事要和你谈呢。”
“要说快说吧,我老孙不像你这么清闲,我要找金箍棒也要找黄牛精呢。——这厮真狡黠,老孙在这里找了他好些日子尚找不着。”
“好猴狲!我就是要对你说关于找黄牛精的话。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去找他,这回我包你也不会成功的。”
“你说啊!你说啊!”行者催着。
沙和尚不迫不忙,叫行者坐着他身跟一朵白云上,然后慢慢地对他说:“昨天师父五更登殿,看见站着他两旁只有悟能和我,不觉流下眼泪道:‘不瞒你们说,徒弟中我最爱的是悟空。我的天位,将来要传给他的。我因为想他成才,所以磨折他,你们以为我真的不爱他吗?没有这回事。他在外漂流已经很久,我现在很想念他,谁肯替我去找他呢?’他说完有所希冀地左右望。我刚想上前应命,不意八戒先我拜倒在师父的座前。他跪奏道:‘师父陛下!请千万不要召悟空回来,他是惯闹天宫的,此人不去,吾曹死无日矣!’说罢哀哀痛哭起来。师父发怒道:‘胡说,你怎好错怪好人?悟空虽然好闹乱子,但是他没一次不是激于义愤的。若果世界没有悟空,世人都变了奴隶;天宫没有悟空,天神都变了汉奸:他是天上人间所不能少的宝物。’师父不理八戒,转对我说:‘悟净,你来!在生命册第一页第一行第一格,用朱笔大大写上“孙悟空”三字。’我忙去找生命册,找了半天找不着,急得我要死!后来请鬼谷子圆光,才晓得是黄牛精偷了去。师父听见大怒,决定治他死罪。但师父是一个万分谨慎的人,怕他命不该绝,把他处死会遭天谴的。于是使人到太上老君处拿天数簿来,查查黄牛精的运数究竟怎样。当着打开簿子时,师父看到‘黄牛生在黄花山,大小如心亦自闲,天地范围他不过,可怜难过悟空关’,非常欢喜道:‘悟净,好,一举两得!你去找悟空,叫他结果了黄牛精的命来见我,有重重赏赐。’我因为太高兴,忘记问师父该到那里找你。幸亏出了天门,撞着青青世界一个遗老。他说他认识你,在青青世界也曾替你算过命。他现在国破家亡,要找你投奔去。他算你的命,说你现在黄色世界,今天交运,合该上午有奇遇,下午建大功,晚上受上赏。他现在天门口等你凯旋。恰好今天执戟郎张飞染了‘望穿眼’症,回西天找华陀医治,一时无人替代他,我顺便叫那老翁暂做执戟郎。明知他不济事,但是纸老虎有一个也胜于无。刚才我唱的两句诗,也是他教我念的——不会得罪你吧?”
“说正经话,不要又和我开玩笑!”行者闷闷地皱着眉头说,似乎他关怀着张飞的“望穿眼”症,晓得他是因久候他不回而生的。
“你未入贞女坊之前,”沙和尚笑了一笑继续说下去,“我已经看见你,不过怕阻你的奇遇,所以不敢和你打招呼。我不是也曾提醒你用化身术吗?那时我自己化了一朵白云,你一时心急,所以看不出我来。”
多日的失败,弄得行者也消极了,他很不高兴的说道:“事情容易说不容易干,黄牛精实在不好找!若是我能够找着他,管他天数不天数,他老早已经给老子打杀了,无奈没法子找他。”
沙和尚笑道:“师兄,你不要灰心!天下没有一件事容易得过去找黄牛精。整个黄色世界就是整个黄牛精,你在黄色世界一切所见所闻,无一不是黄牛精。你下去把整个黄色世界打翻,不让一草一石存在,那末,黄牛精是给你打杀了。回头你也得记大功受上赏呢。”
行者听见,非常欢喜,忙跳到黄色世界去。先去贞男坊取回他的金箍棒,把每一个真男都打成肉饼;他然后变成一个像大鹏鸟一样大的大火鸟,口里出火,屁股出烟,把整个黄色世界烧成焦土。
当到行者完成他的伟大工作,欢喜过度,忽然又胡涂起来,心想蓝色世界完了,尚有一个短期的青色世界,难道黄色世界完了,也要一过浅黄色世界做过渡吗?他想除恶务尽,要把深黄浅黄世界一概消灭,正在想方法,忽然被唐三藏大叫“悟空!悟空!”的声音惊醒,原来是一场怪梦。一切都如故:黄牛很觳觫 ( húsù ) 站在他的身旁喘气,八戒在黄沙上辗转叫渴,三藏坐在马上责骂,沙和尚放下担子叹息。行者定神一看,大悟道:“我以为一切都是黄牛精作怪,原来是‘自家人惑自家人’!”
沙和尚再把水瓶拾起塞在行者手里道:“悟空!我们找了你半天,好容易找着你睡熟在这里,悟能快渴死了,你快来‘自家人救自家人’吧!”
行者在三藏面前,不敢取黄牛血,这回他真的非取水不可。当着行者取水回来,再经过那个静舍,听见静舍的师长讲书才讲至“……故君子之道鲜矣”。
刚子上月问郑振铎先生借了一本静啸斋主人著的《西游补》,念了三遍尚不舍得奉还。它是一本寓意很深的讽刺小说,不像《续西游记》和《后西游记》专模仿《西游记》,它是以新奇想象和清雅文字来表现作者高尚的情绪和深刻的悲哀的。有至情至性的人,不可不读。
刚子续《西游补》,仅表示与作者同情,非敢“狗尾续貂”,顺及。
刚子于燕大女生宿舍。 二一,一一,三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