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补

《西游补》是《西游记》的续书,全书故事承接在唐僧师徒四人过火焰山之后,写孙行者化斋,为鲭鱼精所迷,撞入了自称为小月王的妖怪幻造的“青青世界”。孙行者为了找寻秦始皇借驱山铎子,也为了找寻师父唐僧的下落,往返奔走,上下探索,却跌到了“万镜楼台”。他通过楼台上的镜子进入“古人世界”,后来又进入“未来世界”。他忽化为虞美人,与楚霸王周旋,想探明秦始皇的住处;忽又当了阎罗王,坐堂把秦桧审判、行刑,并拜岳飞为第三个师父。接着,他从镜子里跳出来,又在小月王的王宫和“青青世界”有了许多经历。最后,孙行者得到虚空主人的呼唤,才醒悟了;及至他从“青青世界”这个假天地出来,走回到旧时山路上,恰好见到想吃唐僧的鲭鱼精已变作一个小和尚,正在哄弄唐僧。于是,行者一棒对小和尚打了下去,鲭鱼现出尸首。整个故事描写极尽奇幻曲折之能事。
第二回 东天倒挂五色旗 猴子谬宣三乱政

行者本来不愿意上这样黑暗的东天,但为着拯救那班无辜被押上天堂的人,有心施其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绝技,打倒这个地狱式的天堂。

“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。”他一面走,一面说,拿着缸口粗的金箍棒晃了又晃,“我要杀一条飞红血路把他们拯救出来。”

窄路走尽头,到了天门口,天门大开,看守的人像石像一般站着,动也不动,面上没半点表情。在天门口的石屏当中,现出“东天乐土解放,欢迎来宾!”十个大金字。行者绝无阻碍,一直走到灵霄殿里。他是一个上惯天堂的人,天堂的富丽,全不放在眼内。什么钻石窗、珍珠帘、金阶玉壁,他简直当粪土看。他这回往西天取经,并不是贪西方极乐之福,是被如来佛祖迫他出来的。等到做了唐僧的徒弟,唐僧不但非倚赖他不能取经,而且非他不能避妖保命。义气深重的行者,因此不忍丢弃他。

行者上到天宫,看见唐僧、八戒、沙和尚、黄牛,坐着、站音、伏着,像刚才在天空中看见一样。可是这回唐僧的态度变了,他见着行者,欢喜到了不得,忙从宝座走下来,嚷道:“悟空,快来!快来!我想念得你很苦啊。”黄牛一听着悟空的名字,马上化一缕黄烟飞去了。行者看见黄牛走了,非常生气,对唐僧说明黄牛精是他的大仇敌,骂他不应该弃忠用奸,忘义宠诈。

唐僧从容地责备行者道;“悟空,枉你跟从我这么多日子,一点道理都不懂!人事自然的趋势,天神亦无能为力。我不是在实践山讲道时,对你解释过‘天视自我民视,天听自我民听’么?你为什么这样快忘记?他又指着墙上倒挂着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说道:“你看,按照天命,世运是应该先红,跟着才到黄蓝白黑;可是因为民心不如此,结果天上要倒挂五色旗;变了世运要经过黑白蓝黄,才可以达到红的境地。现在黄色世界虽然到了最后的没落时期,但当回光返照的一瞬中,我仍然没权马上诛灭黄牛,因为他是黄色世界的主人翁。”

行者虽然觉得他师父的说话未尝无理,但他是一个痛快人,什么都主张直接、爽快和彻底,他那里愿意听他的随俗浮沉的机会主义呢。行者晓得,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”,他结果一言不发,回头便走。出了凌霄殿,他不忿黄牛精所为,决心去找他来打杀。走到天门口,看见桃园结义的张飞独自站在柳树下,负戟长叹。行者非常奇怪胸无城府的张飞也有幽怨,走上前问他道:

“张大哥,你有什么不如意事,在这里长吁短叹?我是五百年前的天宫反寇孙悟空,也许我能够为你解忧。”

张飞看见行者,不由得转忧为怒,紧握画戟,睁大眼睛说:“哦!你就是太上老君所骂的弼马温狗奴才的孙行者。你师父做得好事——纵容黄牛精扰乱天国,祸害人间。我是西天派来的大使,因为得罪了黄牛精,你师父听他的话,竟敢不以客卿之礼待我,委我为执戟郎中。你看,我堂堂皇弟的张翼德,”他挺起腰拍着胸说,“那里肯替臭和尚执戟。”他喘过气再说:“我本来打算回西天去,但黄牛之仇未报,消极退让不是大丈夫所当为。”他越说越生气,现出预备打架的样子,指着行者骂道:“你想帮助他们作恶吗?狗奴才,来!我和你战三百回合。”他说完把手中戟向行者心窝里刺去。行者忙倒退几步,大声说道:

“燥急鬼!你不要错怪好人。我早知道师父昏庸,黄牛奸诈,我这回到东天来,是为诛奸扶善的。你何必生气,只消告诉我黄牛精在什么地方,我马上便可以拿他的头来见你,替你报仇。”

张飞知道自己太过鲁莽,错怪好人,忙把画戟掷下,走前拉着行者道:“大圣,原来你是一个好人,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?——黄牛精现在黄色世界作祟,他魔力很利害,非大圣不能制服。大圣既然有志诛奸,小将愿在这里等候大圣的胜利消息。”

张飞说完,把到黄色世界出的路径告诉行者。行者非常高兴,听从他的指示,走进一条黑暗的长隧道,曲曲折折,一步一步的摸索了半天,才达目的地。第一件触目的东西,是用荧光缀着“黄色世界”的门额和两旁挂着“树奸百岁”“植恶千年”的大对联。行者在黄色世界,一切所遇,都是他有生以来所未尝闻见过的,他觉得很有趣,随时随地都很留心察看,他怕黄牛精躲避他,念了隐身咒语,混入民众当中,凡是妖气比较盛的地方,行者都跑去找黄牛精,可是他比行者更善于隐身,表面看来,甚么地方,都未有黄牛精的踪迹,其实他是无所不在的,弄得行者找寻了好些日子,也得不到什么结果来。

有一天,行者看见一间学舍妖气很盛,以为黄牛精也许会在那里,走去一看,原来是有人讲学。一个很大的长方讲堂,上首站着一位身体瘦小的讲师,短发左衽,窄袖反领。他的装束,行者看来,是介于夷狄与中国之间。下首大约有一千个座位,听众最多不过三四十人,男女也有,俱是穿半夷狄半中国的服装。他们大约是不甘静坐,多数是在弄把戏装鬼脸的,其余也有在痛哭的,也有在狂笑的,也有在漫骂的,也有在沉思的,种种色色,无奇不有,总之没有一个人留心听讲。但是那个讲书人装成正正经经,好像一点儿戏的态度都没有,他煞有介事地站在讲坐上说。

“我现在要和各位讨论的是乱政学。乱政完全是王道的理论。武王不是靠十个乱臣王有天下吗?这就是乱政是王道的证明。最可笑有些经义家,学而不术,不懂‘乱’的真义,胡乱把它解作‘治’字。实则乱者乱也,治之相反也。现在各位已经明白它的定义,让我把它的内容写出来,给各位细细研究。”他转身拿一枝粉笔在黑版上写道:

第一章 绪论

乱政有三,其所以害民则一也:曰劝,曰迫,曰逐。劝者,劝民为乱也,劝而不听则迫之。迫者,使民迫于饥寒,不得不挺而走险也。迫而不改则逐之。逐者,逐之他适也,入古人界,入未来界,乘势利便,任其所之:总之黄色世界不容有此异类也。或曰:盍不易逐为杀?曰:杀伐乃军阀之事,非政客可得而闻也。夫政客奸诈阴险,智则有余,诛戮斩伐,力恐不足。此政客所以终为军阀之走狗,往往为渊驱鱼,为林驱兽也。然亦何伤,所害无非在民,政客固无往而不利也。……

他随写随念,得意到忘形,不觉露出几寸摇摇摆摆的尾巴。听众看见,又惊奇又生气,鼓噪起来,有些甚至高呼“打倒猴子乱政学者”。他狼狈到极,忙从讲座爬下来,抱头鼠窜去了。

讲师去了,听众仍然坐着不动,行者很奇怪,走前一看,原来他们每一个都被一根大绳缚在椅上的。

行者一心要找黄牛精,不愿多理闲事,他们被缚的原因,他也没心追究了。

行者离开那里在路上走的时候,想着刚才猴子讲学的丢脸事,有些难受。他自己叹息道:

“都是我不是,千错万错是我大闹地狱的时候在阎王簿上抹去所有姓孙的名字,使他们功过两消,弄得后来的小猢狲,善无人赏,恶无人罚,甚么都放任起来,不求进步,所以到今日竟然产生这样不善藏拙的没胆匪类。你看,从前我的同宗楚项羽多么能干,他也曾灭秦制汉,为天下霸王。虽然‘沐猴而冠’已经成为当时的公开秘密,但是谁也不敢当面骂他是猴子。他以后在垓下失败,实在是天亡他,并不是他的罪过。若果他不是宠虞姬,作《垓 ( ɡāi ) 下歌》得罪了古典派的诗神,受玉帝惩罚,我恐怕他现在也是我们的天子。假如现在还是我本家的天下,老早已经派我往西天取经,那里会轮到大唐三藏法师呢?说来说去,都是姓孙的倒霉。”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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